初读 《雅舍》 , 我不禁被那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平和冲淡、 乐观阔达之情深深感染了。 于是, 在这个喧闹的尘世,我也痴痴幻想着有这么一处安放心灵的“雅舍”。生活在这样的时代, 大概每个人的内心都会对这处“雅舍”有着不同程度的渴望。
在此, “雅舍”已不再是某一具体的物象,而是能给人以旷达乐生、从容优雅心境的心灵之 “家” 。 其实, 梁实秋先生的雅舍并不雅, 实在是一个典型的陋室, 四根砖柱 “孤零零的” , 木头架子“瘦骨嶙嶙”,但它却安放了先生的心灵,安放了先生的人生。在雅舍中诞生的闲 适的小品文,更是给了万千国民以现实的鼓励和精神上的慰藉。
读《雅舍小品》,深感梁实秋的散文具有一种以雅为本、俗中透雅的艺术品格,他的俗 不是一味的大红大紫的俗, 而是以雅为骨子的、 充满智慧的俗; 他的雅也不是那种洗却了人 间烟火气的雅, 而是带着暖烘烘的生活气息、 让人觉着亲切的雅。 更可贵的是:其雅与俗都 发自真性、生自真情,毫无造作与牵强。梁实秋毫不吝惜地将眼光投向世俗的人生和社会, 在散文中包罗了男女老少、衣食住行、喜怒哀乐、家长里短等最普通的题材, 用恬淡的目光 来看待周围环境, 以平和心境来品味世界和人生, 于质朴平凡的生活中取材, 把生活当艺术 精雕细镂,从中透出生命的精彩和智慧的光芒。
与老舍、林语堂等人一样,梁实秋堪称 20世纪中国散文的幽默大师,《雅舍小品》给 予我最突出的印象也正是其幽默感的优雅从容。讽刺散文在几位大家的笔下格调风格各异, 鲁迅讲求辛辣干脆, 周作人则湛然和蔼, 梁实秋更注重智慧的开掘,诙谐幽默,嘲讽而不乏 宽容, 他总是用一种随遇而安的心态,以超然的目光审视社会世相、人生百态。又以一种幽 默、闲逸的心态冷静地审视、玩味之,其中既有儒家的冲和,又有老庄的通达,也有佛禅的 超脱。在《雅舍小品》中,作者给我们描绘了一幅大千世界的人生百态图,以平常心写平常 事,但总能搔到生活的痒处,寓庄于谐,使读者有所启迪。例如《下棋》一文,不仅刻画了 观棋人这种左右为难、进退为谷的情状, 同时也在前后文中生动细腻地刻画出“交战” 双方 在对弈过程中可能出现的种种精彩口搏、 武斗场面,幽默诙谐,俏皮机智,具有生动传神的 艺术效果。又如《乞丐》是一篇刻画世相人情的散文,作者通过对“乞丐”现象的透视,洞 见整个社会的变化。 借世相的描摹抒发自己的感受, 表达笔者对人生的深沉关怀, 这也是雅 舍小品既超脱又厚重的一个支点。 《雅舍小品》小中见大,生活琐事皆成妙文,幽默调侃更 是入木三分, 总体而言, 可谓 “绚烂之极趋于平淡” 。 究其原因与作家旷达乐生、 幽默风趣、 从容优雅的人生态度有关与作家 “两脚踏中西文化,一身处新旧之间” 的人生历练有关,更 与作家学养思想有关。
然而, 作品不论好坏, 总有它产生的特定时代背景, 又说作家在创作时的特定文化心态往往 决定了作品呈现的原生态。在我看来,《雅舍小品》可谓是“生“不逢时。梁实秋于 1939年到 1947年之间创作了《雅舍小品》, 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要求文学担负起民族救 亡的使命。 可想而知, 在那样一个动荡的年代, 还能泰然自若地写在这些与时事无关的生活 琐事需要怎样的心境, 他又会遭到那些以救国救民为己任的抗日救亡文学者怎样的唾骂。 于 是,梁实秋因《雅舍小品》被戴上了“与抗战无关论”的帽子,一时间,他成了千夫所指, “走狗”、”汉奸”种种骂名铺天盖地。
既然时局压力如此之大, 那么梁实秋为何还要执拗地坚持写《雅舍小品》呢?原来,他与鲁 迅先生的论战使他受到了文坛大多数的咒骂和唾弃,与“左翼” 文人结怨甚深。乃至在抗战 时期讲统一战线的时候, 他的言论仍收到 “左翼” 文人的围攻以及毛泽东的批评。 另一方面, 作为英美派留学生, 他民主言论与自由思想又经常触犯蒋介石当局, 从而左右不讨好。 在这种时候,他的苦闷与落寞是可想而知的。人在苦恼烦闷的时候,或者遗失出家,或者在艺术的情感宣泄中得以解脱,无疑梁实秋选择了后者。梁实秋的性格是很倔强的,从与鲁迅等“左翼”文人论争时的一些艺术主张,到编辑《中央日报》副刊所受到“与抗战无关论”的批评而生的触动,都可以在他的《雅舍小品》中找到影子。甚至可以说,《雅舍小品》是梁实秋用文艺创作的方法,对此前关于他所有批评进行的一种回应,当然同时也是梁实秋性情的流露。从另一个角度看,《雅舍小品》也是对“与抗战无关论”的艺术实践。他用艺术实践对于“左翼”文人的批判进行回应——我的小品文就是写“与抗战无关”的,难道就不成为艺术品了吗?到底你那些“抗战八股”经得起时间考验,还是我的小品文具有永久的艺术魅力?其实我认为《雅舍小品》的遭遇是历史必然现象,因为文学和人一样,需要适合生存的土壤,而中国的新文学从诞生之日起,就具有感时忧国的精神以及以天下为己任的忧患意识。文学革命的发生,使西方文化的现代精神进入中国,这就从目的性上注定了新文学不可能“为艺术而艺术“,与时代无关,与现实社会无关。直到后来“寻根”作家的出现,梁实秋那些“与抗战无关“的小品散文才”旱田逢甘霖“。不过就梁实秋写小品的初衷而言,他也是在干预现实而无所作为的情况下,以小品的形式消遣生命。能拨开历史烟云与现实的遮蔽,这大概也正是梁实秋小品散文的当代魅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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