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门锁,孤城闭,白鬓催,霜华尽。
——题记
《渔家傲.秋思》中有这么一句“长烟落日孤城闭”,我原以为《孤城闭》这个书题该是仅仅契合了这个诗意,后来发觉,不仅如此,这更象征着可能是一墙之隔终成悲剧,一座孤城掩映了身份地位悬殊的两人那一段湮灭于尘埃缝隙中的爱情,感天动地,却为世人所不容。一阙宫墙,两厢独绝。繁华事散,重门紧锁。红尘来去散无痕,对酒当歌思故人,那些鲜为人知的爱恨纠葛,终究沉寂于泛黄的纸堆中,渐渐消失隐匿……
怀吉少时,家道中落,受尽苦难,他生性恬淡明净,本可做一个青衣白衫的风流少年郎,去考取功名,去吟诗赋曲,以他聪颖的天资和向学的勤奋不定可以成为状元进士之类,可他却不得不成为一个内侍黄门,囿于深宫,抱憾一生,以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姿态,目睹朝堂和后宫中的风起云涌,阅尽独属于大宋的繁华与萧条。
他得以与那个时代最杰出的文人名士接触:欧阳修、王安石、苏轼、崔白、司马光……那些我们耳熟能详的名字,看他们或意气风发,或无奈嗟叹。朝堂风云、世间纷扰只能引起他一时的思索和心思羁绊,而后便恢复如常,澄澈如镜,唯有福康公主徽柔,成了他一生至死都萦绕于心的牵绊。
“我爱看公主的明亮笑颜,就这样为她服役,也令我满心喜悦,在这清凉的暗夜,她比那一弯上弦月,更像是我唯一的光源。”怀吉专注的陪伴着公主,或许连他自己都难意识到他对公主的那份特殊的难以言喻的感情。
暗夜冷凉,寂寥漫长,年少时的徽柔在檐下拥被而坐,与怀吉谈天赏雪,留下一段“檐下芋头圆”的美好回忆;徽柔不肯按爹爹的要求写文章,便请怀吉捉刀代笔,一句软糯的“哥哥”便让他丢盔弃甲,心神再也无法安静如初;她弹奏箜篌,他吹笛相和;她耍赖悔棋,他宠溺而笑;她要去市井玩,他无言相伴……
“影子在公主脚下,怀吉在公主心里”。
一切都是多么岁月静好、如诗似画的模样,若是没有驸马李玮的出现的话。那段时光,我竟恍惚有种徽柔和怀吉并非被锁在宫门里的可怜人,而是闲居田园的快活夫妻的错觉,李玮并不见得是多么的丑陋不堪,在我心中他是个憨厚的“一根筋”的形象,他就如崔白所绘《双喜图》上的那只野兔一样,阴差阳错误入了徽柔的领地,徽柔身边曾出现过如曹家郎般似朗月清辉的人物,又有怀吉这样的好似知音般陪她阑干闲倚遍的贴心人,所以无论他如何努力争取,却始终难得到徽柔的一丝真心,最终只是无奈而茫然地仰望,化爱而终。
从局中人的视角看着徽柔未免觉得她无情亦或无理取闹,对待自己真正的夫君没有半点为人妻子的样子。作为旁观者呢,若不算宋帝晚年间与秋和生的孩子,她是帝王唯一的骨血,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年少时的徽柔,与平民家的小儿女没有什么两样,活泼灵动,也有羞于启齿的少女心事,曾钟情于曹评、冯京这样的白衣少年,却终究与向往的爱情擦肩,困守孤城。不幸的婚姻让她选择孤注一掷,把所有的快乐寄托于怀吉身上。一直以来的陪伴之情已经深入骨血,心灵上的高度契合让两个人抛下所有的顾虑,开启了这一场禁忌之恋。于他们,这只是一段无关他人的爱情,于天下,却是大逆不道的罪孽。书中怀吉同曹皇后的对话让人难免心疼起来 怀吉说 “娘娘是一株挺披秀颀的木棉,可以独立生长,在舒展的技干上开出美丽的花。但公主却是一株紫藤,条蔓纤结,无法独自成活,需要与村连理,让花穗开在云村枝头。当她在找不到她认为可依托寄生的乔木之时,暂时把臣当成了缘木而上的支架……臣知道这样不妥,但实在无勇气拒绝她的攀援。”曹皇后说:“但是,怀吉,她是紫藤,你却并不是乔木,本来就无法承受她的攀援……你恬淡明净,如果用莘木来形容,就应该是杜若或萱草那样的草本植物罢?生在水边谷中,吟风饮露,清净无为。这样独善其身便好,与藤蔓纠缠,不但于她无益,还会危及自己的生存。”“皇后教诲,臣能听明白。但,臣还是愿意以千万个日子独处面对的流水远春,来换取她来换取她无助时一日的依附……其实,臣的愿望,也就是做一株乔木。”
只是,怀吉,从你初入宫门的那一刻起,你就难按自己心中所想的那样活着,更莫说成为他人的乔木了。
《孤城闭》 中这样的故事比比皆是,每个人都有想要守护和不得不舍弃的东西,张平甫默默守护着曹后,曹后深情凝望着仁宗;秋和身陷宫闱,与崔白终是有缘无分,但仁宗待她极好;张美人虽张扬跋扈,却也对仁宗一往情深;不说怀吉,冯京、曹评、李玮与公主,谁先情动,谁又伤怀……
当然也不乏才子佳人的完美组合:崔白与嘉庆子、冯京与若竹、晏殊与小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多么平凡的美好。可是皇家的九重宫阙,却独独容不下一个女子最寻常的愿望,目睹着那座城,宫城内外,抑郁也只能释怀。
在那个时代,皇家公主与内臣宦官的爱情,为世俗礼法所不容,那时强大的言官台谏制度将这段凄美的爱情推向了绝境。仁宗舐犊情深,爱女心切,甚至不惜舍弃他最重视的帝王尊严,只求得徽柔能做回那个快乐的小女孩,可终归是一国之君,天子肩负天下重任,他不得不为了朝堂的平衡,放弃爱女一生的幸福。
公主说:“怀吉,我们都被困在这里了”,一语成谶,红砖黛瓦,宫墙巍峨,帝女的身份、世俗的舆论,孤城锁清秋,她走不出去了,而怀吉,是公主那荣耀的孤城中唯一的安慰,公主无法如世人所期盼的成为一个心如止水的贤媛邦姬,她的抗争如同飞蛾扑火,她为了保护怀吉,不惜与家姑针锋相对、拿金钗刺伤驸马、绝食、跳井,甚至一把火点了自己的妆楼。
离开了怀吉的公主,像是失去生的希望,她一遍一遍地呼喊着,声声泣血,“还我怀吉,还我怀吉”。
我想到了,仁宗曾经对她的忠告:“我们越喜欢一个人,就越不能让别人看出我们喜欢他。将对他的喜爱形之于色,就等于把他置于风口浪尖上,终将害了他。 ”或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怀吉是被公主置于风口浪尖,才难逃世俗命运的。怀吉本是温润如玉,与世无争,可是情到深处,他终究做不到张茂则那样的独善其身,为了保护曹皇后分外克制自己的感情。可我想,聪明如怀吉,他不是不懂,只是不想。即使注定没有好的结局,只因为想保护最爱的那个人,也不惜一切代价。
长门深锁,孤城久闭,所有的缱绻终将黯然收场,化为孤独而绵长的守望。一阙宫墙,两处闲愁。只有每年花朝节之际,墙上枝头,那随风飘摇的花胜,是彼此心照不宣的约定。哪怕近在咫尺,只闻叹息声声,却连相望亦不能。欧阳修曾对梁怀吉说:“我们都曾被时代误伤”但是欧阳修依旧欣然于生逢斯事,而怀吉和公主却只能将情化为孤独而绵长的守望,室迩人远,人去楼空。
有道是:今生情深难续,惟愿来世相守。愿来生的公主和怀吉走出孤城,相伴一生。
“下一世,我只愿做一个荆钗布裙的采桑女,你多半是一个青衣白衫的书生吧。有一天,你从陌上打马经过,拾到了我遗落的花钿……”
神仙一曲渔家傲,莫怨东风当自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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