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寻常 

不知是否应该归咎于那些古老的传说和流传已久的牧歌。当初拿起这本书的时候，我的思绪便不经意地被那些封面上用毛笔书写的、苍劲有力的“黑骏马”三个字牵引到了辽阔无垠的大草原——喷薄而出的红日映亮了东方银灰色的天空，澄澈的湖泊镶嵌在碧绿的底地里，姑娘们含着笑围着蒙古包旋转起曼妙的舞姿，十八九岁的小伙子们骑着飞驰的骏马忘我地高歌，嘹亮的歌声和马儿急促的蹄音交织在一起，在自由洒脱的风中谱成了一曲雄浑的交响乐……诸如此类的浪漫而富有激情的图景，曾像过电影般在我的脑海中一遍一遍闪现。 

其实不然。草原并非一个罗曼蒂克的摇篮，那些马群、运河、篝火、鲜花、美酒、姑娘，以及那似乎一直萦绕不断的悠长高亢的歌声，都只不过是它的一层薄薄的外壳，而那藏匿于深处的古朴苍凉的美却并不为许多人所知晓。当我读完这本硬精装的《黑骏马》后，所有浪漫得不着边际的遐想已全然不复存在了。 

故事情节围绕着一首古歌展开，歌名就叫《黑骏马》，唱得是一个哥哥骑着他那匹健壮的黑鬓毛的马儿，在茫茫无际的大草原上驰骋跋涉，苦苦寻找着他日夜思念的妹妹的故事。那骑手哥哥一次次总是找不到他心爱的妹妹。直到歌的结尾唱道“那长满艾可的山梁上有她的影子”，并将我悬着的心安顿到一个完美的大团圆里时，却转而以这样的结尾湮灭了我的幻想——“那熟识的绰约身影，却不是她。”委婉而深沉的余音逝入广漠的长空，苍凉幽远的长调谱写着古朴而悲剧的美。我亦知晓，许多不曾道出口的简单而难得的瞬间，便只有在回忆里呈现，在清风明月里消散。 

书中的主人公很喜欢这首歌，童年时也只是钟爱它起伏跌宕而激情澎湃的旋律与朗朗上口的歌词，却从未去领会它述说的那个苍凉古朴的故事。他与他的老祖母相依为命，身旁还有一个小他少许的女孩陪伴。他们虽无一丝血缘关系，却如兄妹般形影不离——同骑一匹马，后一个扶着前一个的肩；在同一个被窝里睡觉，你踢我一下，我捅你一下地瞎闹；在野花盛开的草地上无拘无束地打滚，忘记了时间…… 

他们长到十八岁的时候，由于一个意外事件而不得不各奔东西，就像一场偶然的风暴把两艘同一航程的船分离。又是一场偶然的风暴，将他们牵连在一起。他和她阔别了九年，但相遇的瞬间却那般简单而无言。当他举目眺望茫茫四野，骑着那匹昂首飞奔的黑骏马跑上前方长满艾可草的山梁，找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姑娘时，却没有再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令他永远记得的气味。 

那个脸圆圆的、嗓音很甜的小女孩，那个紧束着腰带向他奔来的少女，那个眸子黑黑的、披一身红霞的姑娘……一切都不复存在，只余回忆的电光石火在脑海中闪现。而今，她浅浅一笑，眼角有了细细的皱纹，被日头晒得发红的脸庞焕发出了很久没有流露的喜悦。然而这喜悦里没有激动，没有狂热，只有淡淡的温柔。“你变了，我的姑娘。”他的心底默念。刹那间，他明白了那首古歌的全部内涵，因为他自己已将那苍凉古朴的长调经历了一遍。 

便只有怀想当时看似寻常的一切，留恋着与她一起度过的黎明。 

许多往事，许多记忆的片段，当回想起它们的时候，却感到那般弥足珍贵。而当时往往会不知疲倦地向时光索取，沉浸在快乐的幻想里，一遍又一遍地道着寻常，忘记了岁月的流逝。所有的结局都被写好以后，才开始怀念那寻常，那失去后才令人销魂蚀骨的寻常。 

生活在流逝的光阴里不断向前。有时，当小心地审视看自己走过的路时，不禁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当年的懵懂无知，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做，对未来充满期待，没有一丝顾虑，宛如一头在幻想与激情的风里飞奔的小鹿。当我一天天长大，迎来各种各样的压力并感到一种精神的凌迟，我又盼望时光倒流，好再次温习一边往昔的幻想，经历一遍那曾经看似寻常的童年。然而无论是浪漫得不着边际的跻望，还是载满失落的回忆，在生活仓促的旋律里都显得那么徒劳。也许，当我们明白应该如何去珍重每一寸光阴，便会以一种超然的精神状态去面对生活，面对尘世，在清风中，在人海里，暗暗加快了步伐。 

当回首过去的一切，都会感到问心无愧时，也许再也不会发出“当时只道是寻常”的感叹。因为今朝也是那般寻常，平凡而美好的寻常。 

后记：努力想把一些思绪的碎片串起来，却那样困难，但愿能引起你们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