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认为世界上昙花一现是最美的,美得扣人心弦;有人认为那转瞬即逝的闪电是最美的,美得惊心动魄;也有人认为永恒才是最美,美得平淡,美得真实,像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我对美的理解曾经更偏向于前者。我爱流星,虽然稍纵即逝,却以无私的燃烧照亮黑暗的天宇,走完自己短促的一生,是如此的惊心动魄;我爱品着清茶,在雨打芭蕉的夜晚坐在黑夜中独自回忆往事,欣赏它的过眼云烟。苏轼“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的缺憾美常常拨动我的心弦,那种浓浓的情意,深深的憾意以及淡淡的辛酸所调和的感觉常常会使我产生一种莫名的感慨。

永恒的美?我常常一笑置之。对中国古代四大美女,世人总慨叹它们红颜薄命。但若不是如此,她们活到七十八十,牙齿松动,皮肤松弛,腰弯背驼,那还何以言美?美能永恒吗?至于人生,本就短暂,在时间的漫漫长河中,我不知道一百年是个什么概念,够不够沧海桑田了?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和奶奶又踏上了那条路,那条曾经印满了我们无数脚印的小路。路边疯长的野草中,卧着一截长长的水泥管道,不禁让我想起小时候牵着奶奶的手在管道上走路的情形,这竟萌发了我的童心。我什么也没有想,便紧握着奶奶的手,跳上水泥管道,在圆而滑的管道上小心翼翼地走了起来。“怎么还长不大?”笑着,奶奶对我说。“我长大了吗?”我也调皮地笑着回答。忽然间,笑容在唇边凝固,我突然发现奶奶老了。那个我悲伤时总会安抚我的宽阔的胸膛似乎变小了,那双曾经把我紧紧牵住的暖得让我错以为手心里在孕育着另一个春天的大手也似乎变小了,秋风扬起她满头的白发,夕阳照出她深深的皱纹!我似乎感觉到了时间的漩涡是那样地深不可测,我想到了亘古不变的话题——生、老、病、死。一想到死,我就会觉得彻骨的恐怖和竭斯底里的绝望。泪水随即流了下来。我忽然明白 ,当死以它极其苍白的色彩真实地展现在我们面前时,我们就不得不屈服在它的脚下。这一刻,我明白,至少是在关于生命这个话题上,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欣赏短暂的美丽。

这一刻,我对永恒产生了最深挚的喜爱。我发现以前的我太狭隘,对永恒的理解仅仅停留在时间上。其实永恒有好多种。生命的永恒,让奶奶永远年轻,这是不可能的,但精神的永恒却并不是一种奢望。 我相信当生命终结,精神和和信念是可以用另一种形式生存和不灭的,一旦记住,永远都不会忘记。不会忘记,她那请求别人让一只气球给我玩时的语气;不会忘记,她冒着酷暑从邻村买来小兔子时那被汗水浸透的衣衫。不会忘记,是我的调皮,曾使她如何地手足无措;不会忘记,是我的无知,曾多么重重地伤了她的心。这一切的一切,我又怎么可能忘记?

这辈子,无论如何,我都报答不了奶奶对我的亲情。如果有下辈子,我想她一定会成为我的孙女,我会像现在她疼我那样来疼她,她也会像我爱她那样地爱我。如果有来世,即便是造化弄人,我们一生不能见面,即便我喝了孟婆汤,我想我也不会忘了她,毕竟有太多太多的记忆令我心潮澎湃,有太多太多的情感是时间所不能够磨损的。

想着想着,我跳下了水泥管,把奶奶的手牵得更紧了。她问我怎么了,我停下来,紧紧地抱着奶奶的肩膀,俯下身,把头紧紧地埋在她的胸前,用只有我们才听得见的声音说:“如果可以,陪我一直走下去,该多好。”

滴血的夕阳将它的余晖懒洋洋地洒在我们的身上。路上投下了我们长长的影子,我们仍然紧紧依靠着,走着,望着小路两旁不断向远处延伸的小树,听着时间走过那滴嗒滴嗒的脚步声,我不经意地笑了,我苦涩地对自己说:“即便没有来生,我也已经捕捉到了瞬间的永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