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赵家的狗叫了两声

睁着极怪的眼睛

盯着我看

今晚月亮很好

我须保持极度的当心


2．

早上小心出门

赵贵翁看我的眼神便怪

还有

七八个人

交头接耳议论我

张嘴对我笑

似乎怕我

似乎要害我


3．

一群小孩子

在那里看我

眼神与赵贵翁的一样

脸色也铁青

我问我与你们有什么仇

他们也就跑了


4．

我从头直冷到脚根

这真教我怕，教我纳罕

而且伤心


5．

街上的那个女人

打他儿子

嘴里说“我要咬你几口才出气”

眼睛却看着我

那青面獠牙的一伙人

哄笑起来


6．

家里的人都装作不认识我

他们的脸色

全同别人一样

教我猜不出底细


7．

狼子村的佃户对我大哥说

村里一个大恶人

给大家打死了

几个人便挖出他的心肝来

用油煎炒了吃

我插了一句嘴

佃户和大哥便都看我几眼


8．

这明明是暗号

我也是人

他们想要吃我了

想起来，我从顶上直冷到脚跟。

他们会吃人，就未必不会吃我。

9．

我翻开历史一查

这历史没有年代

歪歪斜斜每页都写着仁义道德

我横竖睡不着

仔细看了半夜

从字缝里看出满本都写着两个字

是吃人


10．

我怕得有理


11．

陈老五送来一碗蒸鱼

鱼的眼睛

白而且硬

张着嘴，同那一伙想吃人的人一样


12．

大哥引了一个老头子

满眼凶光

低头向着地

从眼镜横边暗暗看我

我看出这老头子是刽子手扮的

借看脉的名目

揣一揣肥瘠：因这功劳，也分一片肉吃


13．

我伸出两个拳头大笑

老头子和大哥

失了色

被我笑声里的义勇和正气

镇压住了

老头子跨出门

低声说“赶紧吃罢”

大哥点点头


14．

李时珍做的“本草什么”上写着

人肉可以煎吃

大哥给我讲书

亲口说过“易子而食”

合伙吃我的人

是我的哥哥

心思同从前一样狠


15．

黑漆漆的，不知是日是夜

赵家的狗又叫起来了

狮子似的凶心，兔子的怯弱，狐狸的狡猾……

16．

书上说，“海乙那”是狼的亲眷

眼光和样子

都很难看

时常吃死肉，连极大的骨头，都细细嚼烂

咽下肚子去

我知道狗是狼的本家

前天赵家的狗看我几眼

可见他也同谋，早已接洽


17．

忽然来了一个人

年纪二十左右

满面笑容，对了我点头

他的笑也不像真笑

我问他吃人的事

他含含胡胡的答道，“你说便是你错”

我立刻就晓得

他也是一伙，喜欢吃人的

我直跳起来

张开眼，这人便不见了


18．

大清早，大哥立在堂门外看天

我走到他背后

拦住门

格外沉静，格外和气

对他说，“何必去入伙吃我”

他直冷笑，随后眼光便凶狠起来

满脸青色


19．

大门外立着一伙人

赵贵翁和他的狗，也在里面

探头探脑挨进来

有的看不出面貌

似乎用布蒙着

有的仍旧青面獠牙，抿着嘴笑


20．

大哥显出凶相

高声喝道，“都出去！疯子有什么好看”

他们早已布置

预备一个疯子的名目

罩上我

我又懂得一件他们的巧妙了


21．

屋里黑沉沉的

横梁和椽子在头上发抖

抖了一会

就大起来，堆在我身上

万分沉重

他的意思是要我死

我挣扎出来，出了一身汗


22．

我想起妹子死掉的缘故

是被大哥吃了

那时我妹子才五岁

可爱可怜的样子，还在眼前

大哥正管着家务

妹子死了，他未必不和在饭菜里

暗暗给我们吃

我未必无意之中，不吃了我妹子的几片肉

 

23．

你们可以改了，从真心改起！要晓得将来容不得吃人的人，活在世上。

 

24．

易牙蒸了他儿子，给桀纣吃

还是一直从前的事

谁晓得

从盘古开辟天地以后，一直吃到易牙的儿子

从易牙的儿子

一直吃到徐锡林

从徐锡林，又一直吃到狼子村捉住的人

去年城里杀了犯人，还有一个生痨病的人

用馒头蘸血舐


25．

四千年来时时吃人的地方

我也在其中混了多年

有了四千年吃人履历的我

现在也轮到我自己


26．

没有吃过人的孩子，或者还有？

救救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