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九五年底,家族中发生了一件十分不幸的事情——我的长叔病故了。长叔死于食道癌,享年七十五岁。父亲和长叔的相继过世有如一页历史在眼前翻过。这不由使我想起了那些朝代变换的年代,以及随着朝代变换而浮沉的小人物们。据长叔在世时讲,我们家祖上是云南人,明朝时随燕王扫北到了北方,后来定居在山海关外的中前卫所。我想,那里定是当年明朝抵御后金入侵的屯兵之地。
后来,随着清末民国初年的移民潮,祖父带着家人先移居吉林省盘石县的烟囱山村,再移至黑龙江省依兰县。这一路都是祖父挑着父亲和长叔徒步走来的,至爱情深的是,父亲并非祖父亲生而是过继。东北沦陷后,长叔当了伪满洲国的国兵,父亲则考入伪满三江省国民高等学校,祖父也硬是靠着在饭馆吃劳金赚钱把父亲供到毕业。这期间,当国兵的长叔还曾随伪满军队进关和八路军做过战。据长叔所讲情节,战事大概就发生在今天的冀中平原上。
“你们打得过八路军吗?”我问。
“那里去找啊!白天都是老百姓,晚上才是兵!”长叔的回答立刻让我想起电影地道战地雷战的情节。之后,全家迁徙到通河县,长叔退伍到伪县警署当了警尉补,父亲则以他的国高学历到伪县营林署做了雇员。此后,父亲及长叔迫于生计的这段人生经历就成了他们背时一生的梦魇。这也正是无数随时代大潮而浮沉之小人物的历史悲剧!伪满政权一垮台,长叔赶紧远遁外地。后在肃反运动中自首,虽未定为历史反革命,也成了一个有历史问题的人。其后,长叔便在远离县城的沟里(林场)当伙夫直至退休。长叔是个极有魄力的人,倘若不去当什么国兵和伪警察,他的后半生则不会如此。恰恰是长叔不甘人下而又缺乏远见的性格和时代环境,造就了长叔的命运。
父亲的命运当然也打上了时代变迁的烙印。他在东北光复后虽不必像长叔那样去逃逸和藏匿,但也背上了伪满职员这个不大不小的历史包袱。光复之初,在百废待兴的大环境之下,加之包容开明的用人氛围,使父亲这个热血青年得以崭露头角,由县百货公司营业员提拔为公司工会主席再陟为县商业工会主席。那个时期大概就是父亲一生中最为得意和意气风发的时候了。而后,随着社会政治环境的改变,在一个接着一个的政治运动中,父亲的人生就进入了低谷而且再也没有改变过,不但职务由县商业工会主席降为百货一商店经理,再降为冰菓厂厂长以及服务公司工会主席,而且在反右,干部下放等运动中也屡屡遭触。文化大革命中虽未被斗,但也常常为自己的历史问题而惴惴不安,加之父亲那并不算达观的性格,使他先是罹患脑血栓,两年后又因心肌梗塞而不治。呜呼!父之享年仅五十有七而已!
写到此,何为尽孝?我怆然自问。答曰:孝即心的恐惧!在父亲床前衣不解带的日日夜夜里,我就一直的恐惧,一直的煎熬。竭尽心智地去交好医生以求他们回天有术的是恐惧:时时地为父把脉生怕有失还是恐惧。那时的县医院是没有室内卫生间的,父亲解手时我只能背着父亲去室外厕所并为之解腰带擦手纸。每次背起父亲那一米八十多高,一百七十多斤重的身躯时,我感到的不是沉重,而是祈盼:情愿用自己的一些生命来换得父亲的康复。后来,见父亲病情趋于稳定,已经七夜未曾合眼的我便让二弟替我看护一宿。谁知就是这一宿,父亲走了!那是一个噩梦般的夜,凌晨二时许,二弟突然敲门,直觉告诉我父亲出事了!原来,夜里父亲忽然觉得胃难受,就向二弟要了一个苹果,结果只咬了一口,人就不行了。虽然我到后与医生一直不停地做人工呼吸,但最终也没有唤醒他。此事直到今天,仍然是我心中的伤痛!父亲那里是胃难受,分明是心绞痛,含上硝酸甘油不就行了吗,可我却不在!
父亲的猝然离世,悲伤使我神昏志乱。可此时却有一件大事非我决断不可,这就是如何安葬父亲。原来,正在推行殡葬改革的县政府要求我带头为父亲实行火化。县里表示:只要我同意父亲火化就为父亲举行追悼会。对这个要求,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为何愿抛弃土葬这一延续数千年的习俗而开火化之先河呢?除了一个党员干部所应有的觉悟外,我最为看重的是官方举行的追悼会,因为这既是对父亲的肯定,又是是我所能做到的,让父亲向世人告别的最好方式。以父亲的职务级别论,通常是享受不到追悼会这种待遇的。
什么时候老人才最需要儿女?这让我想起父亲住院前的一幕,那一天,已经结婚另过的我去家里看望,发现心前区已疼了三天的父亲还在当感冒治,见势不妙的我赶忙请医生往诊,结果是心梗。让我懊悔至今的就是,倘若天天去不就可以早点发现了吗!而治疗心梗的关键正是时间。还有,当父母身体康健之时,能用到儿女什么?用到儿女的不就是父母一病不起之时吗!
人间正清明,愿天国也万物向荣!
五年级:真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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