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已经等了长安14年。这时间长得西北仔细想时免不了会吓一跳。她似乎一直在等待,等叫长安的少年来牵她的手,等他从稚嫩变得成熟,等他用低沉的嗓音唤她:“西北,我来找你了。”
西北在学校是不起眼儿的女生。她安静得仿佛不存在,叫她又总会适时出现,是漂亮女生张妙嘉最喜欢的伴儿。
那天妙嘉晚自习后值日,西北在车棚那里等。一辆辆单车从她身边经过天上又一轮又大又薄的黄色月亮,冷清地照着西北。长安和几个男生旷课去网吧打游戏,回学校取单车时看到孤零零的西北和妙嘉的单车。
“嘿,张妙嘉的车!推走,让她求我们!”一个男生想恶作剧。他走过去,轻松地拎起张妙嘉的车。“做,做什么?”西北有些慌张。“别管闲事。”男生很凶地瞪着西北。西北很害怕,却没有退缩:“你不能这样。”“一边去。”他粗鲁地想挥开西北,却发现西北居然揪住了他的袖子。男生毫不留情,向西北举起拳头,但是他的拳头并没有落到西北身上,一个低沉冷漠的声音阻止了他。“给我停下。”
西北吓得坐在地上,单车也倒在一边。她听见那声音又在她头顶响起,一个少年在月光下穿过一排排单车走到自己面前,向她伸出一只手:“你没事吧?”她不敢去回应那只手,只是狼狈地爬了起来,少年帮她扶起倒在一边的单车。
“太晚了,快回家吧。”他低沉的声音充满了少年独有的清冽与干净。刚刚经历的,仿佛一场梦。少年修长的手臂,好听的嗓音,还有只属于西北的温柔与体贴。终其一生,都是西北忘不掉的铭心刻骨。
西北终于知道了少年所在的班级和姓名。“高长安,是个很少见的男生名字呢……”西北在作业本上反反复复地写这三个字。放学后,她的目光常常穿梭在学生群中,好像在捕捉某个人的身影;她的唇角常常浮现出微笑,是属于那个叫高长安的少年的。
西北摸清了长安的行动路线,她跟随着去过很多地方,但还是在那天放学路上,被他们发现。那些男生把她围在里面。“喂,你干嘛一直跟着我们?”其中一个男生问。
“没,没有。”西北慌乱地看向将头转向一边的长安,少年的目光冷漠地看着别处。“怎么,对我们有意思啊?”“不,不是。”西北更加慌乱。“走了。”还是长安为她解了围。长安跨上车子,其他男生也准备离开。
西北忽然意识到这也许是初中毕业前她最后一次与长安静距离相处。“等一下!”西北用尽所有力气大喊一声。男生们纷纷回头,包括长安,他好看的眼睛惊讶地看着她。
“我,我叫何西北。我想跟高长安同学道声谢。”西北发现,原来说出来,并不是那么难的事,“两年前,你帮了我一次,谢谢你。”
“不客气。”长安看着西北,忽然露出笑容,“那是件小事。”说完,长安招呼着其他男生离开了。他们飞快地骑着单车,像一群急速掠过天空的鸟。
只因那个笑容,西北跟随长安去了四中,而长安已经成了整个截取有名的学生痞子。
高中三年,西北一直在等长安。等他打球回来,等他泡吧出来,等他打架回来。长安的脾气不好,常常粗鲁地赶她走,遇到这种情况,西北就走得远一点,但并不肯离开。
高三时,西北的功课忙了起来,开始为并不好看的学习成绩努力,长安则几乎不去学校,终日在街头厮混。
有天晚上,一整条街的混混因为地盘扩张而发生了混战,长安也牵扯其中。西北知道时,混战已经结束,她沿街骑车一遍一遍地找,到处都没有。夜里11点了,西北来到长安家。她知道长安的父母都在外地,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她上去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西北抱着膝盖坐在门口一直等,最终缩着身子睡着了。等西北迷糊着被人摇醒时,视线内的第一张脸就是长安。
“你到别人家门口坐着干什么?”长安气急败坏地大喊。“我担心你。”西北站起来,看到长安流着血的胳膊,“你流血了!”长安根本不管他的伤口,对着西北吼:“不用你瞎操心!”西北委屈地看着长安,却不肯走。“唉,怕了你了。”长安叹口气,掏出钥匙打开屋门。在西北眼中,那道房门的打开,就是整个世界所有焰火发出光芒的时刻。
高三的最后一个月成为西北和长安最好的一段时光,他们每天结伴上学,长安总是沉默地骑在西北旁边,不管西北兀自念叨着想和他一直在一起的絮语。
最终他们还是没有在一起。西北被家里安排去一座南方城市念旅游管理。父母鼓励西北走远点,可西北自己知道,有长安在,她走不了太远。
大学最初的两年里,她总是隔一个月就回趟家,除了看看父母,更多的时间是去找长安。长安没考上大学,也没复读,终日和那些混混在一起。每次西北去家里找他,一边收拾屋子,一边等他回来。
长安并不介意西北来他家,他仿佛已经知道,这个女生不会轻易从他身边离开了。西北就像一条始终在默默流淌的小溪,而小溪终有一天将细小的浪花翻卷到了长安的心里。
西北很少和长安说话,她喜欢哼歌,在阳光下晾晒长安的床单。有一天,她抖动着蓝色的棉布,在布料发出的“哗哗”声中听到长安大声对她说:“我要走了。”
西北送长安到火车站,长安去的地方是比西北的大学更靠南的城市。火车开走了,带走了西北的长安,西北愣愣地看着绿色的车厢一节一节在她面前消失。她听见心里悲伤的碎裂声。长安,长安,从今之后,我去哪里等你呢?
两年后,西北收到一封信,是长安的。在一张白纸的中间,用铅笔潦草地写着一串数字,那是西北收过的最幸福的礼物。她飞快地跑去公用电话亭拨出这串数字,电话响了几声,终于接通了。
“喂。”长安低沉磁性的声音隔着千山万水响起来,“是长安吗?”不等长安回应,西北几乎是啜泣着说,“我是西北,好久不联系了。”长安熟练地与西北打招呼,“这两年过得好吗?”“你在哪里?”西北抱着话筒喊起来,“我想去看你!”“那就来吧。”
西北坐在狭窄的火车硬座上,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想着长安如今的样子,计划着该如何对来接站的长安说第一句话。西北胡思乱想着,并没有感到时间的难挨。只是她在站台等到空无一人,也没等到说要来接她的长安。
西北找到公用电话打长安手机,始终无人接听。西北没有手机,又怕长安打过来,只能在报亭旁边等。西北等了六个小时,报亭的电话忽然响起来。
“何西北?”老板用生硬的普通话叫她的名字。西北跳起来,抓住那个黄色话筒。“等我一会儿,我去接你。”是长安。他没有解释为什么会晚了六个小时,仿佛她一直会这样等。
长安开着一辆跑车来接西北,西北惴惴不安地坐上车。她小心地看长安的侧脸,两年不见,他变得更有男人味了。西北低着头,想掩饰已经百花开遍的内心。
长安带西北去吃饭,在一条街的小铺子里,沿街左右档口的老板都客气地称他“安哥”。西北知道长安还在做老本行,她看到长安卷起的衬衫袖子露出的手臂,那里有一道伤疤。
长安带着西北痛快地玩了几天,出手很大方。最后一天,西北该回去了,长安说有事,让叫“烂嘴发”的马仔送她。烂嘴发一路上对西北说了很多长安的经历,“安哥从来没有对女人这么好过。”西北这才明白,烂嘴发把她当成了长安的女人。西北知道了长安是怎样孤身一人来到这座排外的城市,一点点地做起。
听着听着,西北忽然不想走了。她几乎是命令烂嘴发开回去。烂嘴发拗不过西北,带着她回到了长安的住处。西北用力敲门:“长安!长安!”她敲了很久,才把长安敲出来。“我不走了。”西北干脆地走进屋,长安不说话,修长挺拔的身体背对着西北,像一尊沉默忧伤的雕像。
“你为什么从来不问?为什么何西北就像一个傻子,从14岁开始,等了高长安这么多年?”西北哭了,她第一次在长安面前哭。“高长安,我喜欢你。”
西北的哭声止住了,长安回头抱住了她,低低地温柔地对她说:“我知道。”
西北留在了长安的身边,从那天开始,长安说:“我得转行,找个工作。毕竟有个女人。”
除了低廉的苦力活儿,长安找不到更好的职位。受挫的时候,长安的脾气变得很差,时常喝得醉醺醺的,西北挺着肚子照顾他。
“长安,我们的孩子,已经会踢我了。”每当西北这样对长安说时,长安都会不耐烦地转到一边。“我会努力赚钱的,你等着。”西北就等着。
可她终究还是等不起了。她时常会晕倒,被医生确诊为肺癌。西北拒绝了做化疗的建议,她才27岁,已经想为了孩子而放弃自己的生命。长安知道这个消息,是烂嘴发告诉的。“大嫂生病了,回去看看她吧,她一直在等你。”
长安回家了。那时西北已经虚弱得站不起来,只能坐在轮椅上。“趁我还在,给他起个名字吧。”西北轻轻地摸着肚子,“医生说,他会很健康,一个礼拜后他就会出来,我想应该是个男孩,而且像你。”长安站在她身后,一直没有说话。
“你放心,我还有力气。能为你留一个孩子,我也是很开心的。为了他,你一定要努力,我相信你。”西北渐渐地不说话,她听到了头顶的哭泣声。长安抱着她,泣不成声。
“你傻啊,你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就没对你好过,你真不值得这样对我啊……”长安的眼泪,像在乌云中蕴藏已久的雨,终于倾盆而下。
该怎样对他说呢?在西北的少女时代,在单薄的、微小的、几乎无人问津的那些时光里,唯一对她发出光芒的,对她露出笑容的,就是长安啊。
六年级:破灭丿天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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